爷爷有个特殊的爱好——读字帖。
每天晨练回来爷爷就坐在他的书桌前,开始每日必修的“读字课”。有时是一个单独的字看上半天,有时是不同字体的同一个字对比着看。边看嘴里还念念有词,什么“中正平和”“行气流畅”,又或者是“颜体骨气遒劲”“欧体法度严谨”。至于那备受推崇的瘦金体,到了爷爷嘴里,就成了“亡国的字体,没什么看头。”
没人知道这干巴巴字帖到底有什么好读的,特别是对于年幼的我而言。这字帖一没图画二没故事情节,每次看见爷爷在书桌前如老僧入定一般,我就闹着爬到他腿上,故意翻乱桌上的字帖还振振有词:“这字我都认识,这个念‘如’,这个念‘书’,爷爷别看了我来教你。”爷爷见状也不恼,只乐呵呵地抱我去一旁,再许诺过一会带我出去买糖画吃。
而爷爷的“读字课”积年累月从没间断过,那字帖被他翻的卷了边,磨了角,他仍在一遍遍地看。
上初中时的某一个周末,我去爷爷家吃午饭,进门便看见他坐在那拿着字帖正看得入神,见我进来也只是点点头。奶奶在厨房做饭,我在一旁坐得无聊,苹果都吃了两个仍不见他把东西放下,终于忍不住问:“爷爷啊,这字帖到底有什么可看的?”
爷爷这才抬起头从鼻梁上的老花镜上缘看了我一眼,缓缓地说,“你过来看看,这个‘筆’字哪一划写得最好?”
我伸头看了一眼,不知道怎么答,勉强说了句:“竹字头写得好”生怕他再追问我原因,心里倒有点后悔挑起这个话头了。
爷爷说:“我觉得最后一笔悬针竖尤为好。”又接着道:“从笔画到结字,有固定的章法,结字讲究平正安稳、主次有序、修短适度、疏密匀停,笔画间做到映带照应,虚实互成。‘筆’字复杂,最后一笔悬针竖是这个字的‘骨’,逆锋入笔、中锋行笔,至尾抬笔出锋撑起整个字,还要做到气韵流畅,中正竖直。你们觉得我读字无聊,是因为你只看了字作为工具的表意,我看得却是写字的骨肉,你听不听得明白。”我心里说着听不明白,面上却点了点头。
爷爷看出了我的敷衍,也没点破,继续说:“常说字如其人,说的不是人字写成什么样,就长成什么样,而是通过写字时的笔画架构,用笔的轻重看出在动笔时写字人的心境和情绪。读字既能读到写字的章法,也能读到做人的章法。横要平竖要直,才能让字正。做人也得撑起骨,端平心,才能让人正。”
喝了口茶,他又说“左右结构的字为了保持平衡,得根据笔画做到大小有序。比如这个‘如’字,‘女’写得舒展,横笔抗肩向上,‘口’就得略缩紧并位于中下。这跟与人相处时的道理是一样的。朋友和夫妻间均要维系平衡,只有互补呼应才能相处长久。人的脾气秉性不能一味外放,因时应势该收即收,退不代表让,进也不一定是攻,这是做人的道理。我知道你听不懂,也不用你听懂,你只需记住就可以了,以后自然会明白。”说完也不再看我,又去读他的字帖了。
这一场给我上的“解字课”来得快去的也快。我虽听不懂,却也依着爷爷的话牢记住了。
随着我一天天长大并迈入了纪检监察的工作岗位,原本听上去迷茫的字句变得渐渐清晰。什么是“骨”、什么是“正”,何谓“让一得百,争十失九”、何谓“巧诈不如拙诚”,都逐渐露出了真容。而这些看似浅显,做起来却不那么容易的道理,就在爷爷潜移默化的影响下,融入到我的生活中,为我变成一名合格的纪检监察干部铺垫了基石。
爷爷现在年纪大了,常说自己眼睛大不如前,便让我来给他解字。我说的不大对的地方他就点两句,说的合他心意,便点点头。在日复一日的读字中,爷爷指正的次数越来越少,甚至偶尔还会夸我一句“不错”,我也在爷爷的笑容里日益成长,努力成为让爷爷满意的清正之人。(怀远县纪委吴宜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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